作家专栏纸飞机的故事生活

我确信这世界是由故事所组成,故事就是我的生活--我在生活里找故事,在故事里找生活。申惠丰,静宜大学台湾文学系助理教授、《纸飞机生活志》总监。

我能为你做些什么?

发表时间:2018-04-09 点阅:3354

研究所课上,学生正在报告亚洲漫画发展的现况,在台前,这个外表柔弱、斯文,看起来十分干净的大男孩,曾经有过漫画家的梦。韩国、日本、中国、台湾,从政策到风格,男孩一一详细解说,只是谈到台湾时,他叹了口气,贫瘠的岛屿,对于台湾的漫画,他下了这样的注解。

 

男孩曾经努力地画过几部小短篇,技巧不差,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漫画家的梦想,准备一边读书,一边专心考教职,我问他,为什么不继续画了,他说没有资源、没有舞台,在台湾当漫画家,注定没有前途,他爱画,但现实不允许他冒险。

 

为什么漫画产业在台湾发展不起来呢?我问,政策、资金、市场、产业链、人才养成,在男孩口中,台湾漫画发展处处是问题,当然,这些都是所谓结构性的问题,然而,这些看得到的问题,可能都只是冰山的表层,每个结构性的问题,都有浅层与深层,在海面上浮现的,都只是所谓「冰山的一角」,老实说,看得到的问题,只要有心,我相信都能解决,但通常这种积弱不振的结构,都产生于看不见的深层因素──比如说文化性、比如说价值观。

 

课上,我问所有人,如果你的小孩跟你说,我未来想当漫画家、艺术家、舞者、文学家、或者是那些看起来「无用」的工作,你们会怎么回答?现场同学陷入了一阵沉默,连那位想当漫画家的男孩,都显得犹豫起来。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是什么?是二分法,还是辩证法?

 

还是得顾及现实啊,一位同学说率先发言。没有人反驳,大家都知道,或者最少大家认为,这是最务实的思维。我想起前一阵子,批改同学生命史作业的经验,许多人都写到,自己小的时候曾经学过画图、舞蹈、音乐......,但绝大多数的人都因为课业压力或者父母的要求下,放弃了自己曾经很喜欢的东西,在他们的文章中,这些放弃或有遗憾,但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。

 

我们都把孩子丢进系统中,用单一的价值观,把他们塑造成一模一样的人。但每个人都不一样,否则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各种区别──成功的、失败的、好的、坏的,在我们的想像中,仿佛这世界只有一个出入口,一种评断标准,一套成长模式。这不是事实,但我们却把它搞成了唯一的真实。

 

曾经有个常住在台湾的外国朋友对我说,他觉得台湾人很怪,当孩子们说出自己未来的想像时,我们的回应大多是:「做这个有什么用?」,可是,朋友略带激动地说:「我们应该对孩子说,我能为妳做些什么?我能给你什么帮助才对!」

 

或许,不是台湾文化真的贫瘠,「贫瘠」这个词,代表着某种后果,意味着有迹可循,贫瘠是我们自己造成的,无论教育或政策,都只是冰山的表层,文化创造与生产的最深之处,在于我们的价值思维,我们如何定义自己、我们如何思考世界、我们如何想像未来,都影响着文化的生产。

 

就在上个学期,我的某门通识课,有个学生几乎没有出席与作业缴交的纪录,他在最后一节课,跑过来找我,希望我能高抬贵手。我问原因,他说他对这课没兴趣,不想浪费时间。这些年,同样的理由我听了无数次,每每反问,翘我课时他们在做些什么「不浪费时间的事」,几乎毫无例外的支支呜呜,说不出个所以然,只有这个孩子很理直气壮的对我说,他在练吉他,以后想当吉他手,「老师,给我个机会,让我向你证明我没有浪费时间。」

 

下课后,我借了个有舞台的教室,邀请了一些老师与朋友,请他开场二十分钟的吉他演奏会,把打成绩的责任交给我为他找来的听众。男孩闭上了眼睛,开始拨弄琴弦,没有紧张,只有享受,男孩在台上,一曲接着一曲弹奏,比我们更沉浸于其中,这种表情,我想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在我课堂上看到。最终我还是给了他60分,通过了这门课。

 

我能为你做些什么?我想起朋友的话。


也许我们都该给彼此一个机会,去成为心中最想要成为的那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