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家专栏北川舞的笔下世界

创作人、教育训练讲师、企业顾问,现任禾堂文创志业有限公司执行长。著有《你给的幸福我比谁都懂》、《指间》、《把拔的野蛮情人》、《且爱且恨且存在》、《关于人生,走着走着就懂了》等畅销书籍,作品更入选「2013博客来年度百大华文创作」之列,由于文风独具细腻的情感描述与深刻的哲理省思,因而拥有「酿情哲人」的称号。

二一边缘的四十男女:Ch.17 一切都是为了谁

发表时间:2016-08-18 点阅:887

「寞,今天晚上可以到你家去借住一宿吗?」

「当然可以呀,反正闪亮还在国外出差,不过只有沙发可以睡喔,你OK吗?」

「行!地板我也照睡。」

星期一的夜晚,蓝色忧郁的蔓延,一间空荡的房子,一个逃家的男人,一场意外的相聚,大刁心事重重的跑过来我家取暖,在电话里我不想多问,反正兄弟有难,我就照单全收。

「怎啦?礼拜一耶,是被老板刮了,还是被同事害了,不然怎么一脸大便的样子。」

「唉~都不是呀,是我老婆和孩子啦。」

「蛤~,吵架了吗?」

「是啊,吵得可凶了哩!从星期六吵到今天早上,吵到我实在是受不了了,一定得出来透透气,不然再这么待下去的话,人会疯掉的。」

在我印象里,大刁是个最疼小孩和老婆的人,他和饭团不同,饭团基本上对艾琳娜是逆来顺受,像个永远都斜著一边的失衡天秤,可大刁和老婆却属于相互尊重的那一型。过去,无论走到哪儿,他们俩的手都是牵在一块儿的,从没听她抱怨过老婆,也甚少见着他老婆对人发怒,所以很难想像会有什么样的事能让他气到要离家出走。

一问之下才知道,过去他们夫妻俩确实很少吵架,可自从四年前生了一个宝贝儿子后,两人间的口角便开始变多了,尤其是随着孩子慢慢地长大,这份冲突竟是愈演愈烈,甚至不时到了冷战的地步。追根究底,不是因为不再相爱,而是由于对孩子教养方式与价值养成的观点不同,以至于产生了大小不一的摩擦。

过去,两人对于彼此的生活方式与习惯都能相互包容,而且也懂得适时退让,毕竟都是成年人了,该有的情绪管理和相处原则多少都能自我调控一下,可孩子却是不同,这娃儿是夫妻俩费尽千辛万苦才搞出来的一条人命,既是宝贝,更是心肝。所以两个人都希望从小就给他最好的,只是何谓「最好」却是各有见解不同。尤其是对于习惯的养成和教育的方式,来自不同生活背景的夫妻,各有不同的坚持,对于眼前这个小小的希望种子,两人都想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理想中的超棒小孩,只是棒的定义随人不同,妈妈在意的,未必是爸爸关心的,父亲坚持的,却可能是母亲纵容的。所以彼此看不顺眼,听不进耳的状况,自然便日久生多。

「你知道吗,我老婆帮儿子安排了一堆才艺课程,可却又没要求他得好好学习,这种观点我实在是没办法接受,虽然说年纪小不用给压力,但既然钱都已经花了,怎么就不让他认真点学呢?为了这每个月的才艺费,我的零用钱都快被扣光了耶,结果上完了课还是什么都不会,你说气不气人啊。」

大刁是个节俭的男人,可绝不是小气,而是在意钱的用法。对他来说,小孩这个年纪不用什么都学,只要挑个几样好好学不就得了;可在他老婆眼里,现在学得一切不叫才艺,而是为了培养嗜好与发掘兴趣用的,重点在于喜不喜欢,不必然需要学会些什么,只要能够快乐就好。两个人怎么看都对,可却偏偏整合不了。

纵然多数时候两人间的异见都只是轻微的差距罢了,还不至于闹到针锋相对,可当那道差距碰触到的是原则、是底线时,踩着一次可以忍,踏个两次可以谈,三次尚可好好讲,超过四次则是不可原谅了。

「我这个人最在意原则了,做错事当然得要纠正,尤其是同样的错,错了三次还不知悔改,那将来该怎么办才好。每次我要管,老婆就不高兴,总觉得我大惊小怪,而且我骂了那么多次也不管用,就是因为孩子他妈总是在背后挺著,所以才会让那小娃儿不甩自己的老爸。真是够了,这样要我怎么教孩子呀。可凭什么我教就不对,他妈妈教就全部都对呢?」大刁拼命的摇著头,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困惑和怨叹可见一般。

「很多事要我不管也行,可既然要按照她的方式去做,那总得把孩子给教好吧。结果哩,儿子不是任性耍赖,就是暴走打人,这种行为要捏著卵蛋硬吞下去怎么可能!但每次我要出手教训时,他娘就一脸的不悦,说什么只能用讲的,不能用打的。切…如果讲得听我就不用打了呀,当然就是因为讲不听才需要管教嘛。可只要一出手,我老婆就受不了,说什么家中的主要教养者只能有一个,我成天在外工作平常没空陪他,实在不该回来就东管西管的,这样对孩子不好,更会造成标准的矛盾。妈的哩,她管就可以,我管就不行喔!难不成孩子的爹不是我。」大刁竟然气到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,只是我左看右瞧,那只小刁和他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因此要想不认恐怕也很困难吧。

一旁的我频频点头,照这样听起来确实是嫂子不对,只不过我没当过爸,实在是不懂教养的方法,更不知父母的辛酸,只知专家学者一天到晚都在说不能体罚,所以到底是大刁对,还是嫂子对,我根本无从判断,也懒得判断,横竖乖乖听讲就对了。

「你知道看着孩子都不听你的话,一做错事就只会去找妈妈,那种感觉有多差吗?我大刁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规矩,这么任性呢。这样将来出社会后该怎么办才好!」

「他才四岁而已不是吗?离出社会还很远吧,放轻松点啦!」

「什么才四岁而已,你不知道生活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吗?有些专家还说三岁以前定终身哩,现在他都四岁啦,再不教就来不及了!」

天啊!原来事态竟有这么严重,听得我都跟着心慌了起来。这到底是时代太进步,还是我太落伍,三岁定终身这种事未免也太快了吧!这个专家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,莫非和选小鸡一样,用灯管照屁股吗?无怪乎我们这群怪叔叔现在会这么蹩脚了,原来早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未来,所以要怪,也只能怪爹娘囉!切…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专家,没事要说出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话来。

「结果搞到后来,我一管小孩,他妈就把他给拉到一旁,明著说是要用她的方法来教,骨子里不就是完全不认同我吗!这样孩子会怎么看待我这个爸爸呀?难怪我愈来愈管不动他了,搞到后来她们母子俩根本就连成一气,好像我在这个家变成是多余的一样。日子久了,谁会不沮丧呢!在过去,我们夫妻俩是很少吵架的,就算有,也都一会儿就过了,可自从有了东东以后,冲突却是愈来愈多,有些时候真不晓得生孩子是为了什么来着。」

依大刁的个性,要他放著不管确实很难,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,会丧气也是正常的。只是我尚且无法想像,原来管教理念上的差异,能够让两颗原本相互包容的心瞬时冰冻呀。

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加了一个孩子后,差异真有那么大吗?不就是个小小孩咩?怎么大人会被小屁孩给牵着走呢!难怪文卿一直告诫我:「生孩子这种事绝对得要三思后行,夫妻之中只要有一个人不想,那就千万别勉强,毕竟这不像是在办家家酒,也不是玩手机上的宠物游戏,而是个活生生的小人。他的存在,就像是横梗在夫妻间的一个小三,有时候是爹的,有时候是娘的,但很难同时是爹娘的。」可想而知,有了孩子后,这个家肯定是要闹翻天的。

这种比喻法还挺警世的,更让我这个刚步入婚姻没多久的人,心有戚戚。虽然我并不排斥孩子,但闪亮还不想要,所以别人的劝戒自然姑且信之,而别人的经验就当作是在听故事了。

「寞,你知道吗?我从来都没这么懊恼过,前天我们吵得很凶,东东还在一旁继续的闹,于是我忍不住说道:若是再待在这个家里,我肯定会疯掉的。结果她竟然叫我出去冷静一下,就算是要过个夜也行。天啊,这不摆明了在逼我离家出走吗!老子二话不说,甩了门就走,结果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才好,一想到房贷、车贷、学费和生活费,我就又不敢花太多钱,最后只能到小丑叔叔的汉堡店里呆坐一天,直到深夜才偷偷回去。你知道吗?那种感觉好孬,又好可悲喔,我竟然会没地方去耶!」

「住一下汽车旅馆或旅社应该也还好吧!」

「是啊,照理说是还好,可一想到只是睡个觉就得花上好几仟块,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睡,光这么想便会让人舍不得掏出钱来,更何况可能还得要睡上好几个夜晚,到时候帐单一来,又是白花花的万把块,不得已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。你说,我这样是不是很悲哀呀。有时候想想,我努力上班,省吃俭用,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谁?明明是为了这个家,可最后却像是个外人一样,被她们母子俩给排挤在外,这真是情何以堪啊。幸好,今天一早忽然想到还有你可以靠,天知道当下我心里是有多么的开心,简直就像是在沙漠里见到了绿洲一样。兄弟,谢谢你啦!」大刁的手紧紧地握上了我,仿佛我正是他的救命恩人一样。

听着他的故事,我突然感到一阵悲戚,更觉得可怜。一想到一个年近四十的大男人,独自漫步在台北街头,无处可去却又有家归不得,那幅画面直叫人辛酸不已,霎时激起了我满腔的怜悯:「兄弟,没关系的。在闪亮没回来前,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,以后没地方去的话,拨通电话来便行,我绝对罩你的。」

「寞…,你真够义气的…」大刁眼泛泪光的冲上前来抱住了我,此情此景真是令人不胜唏嘘,好好一个男人怎会变成这副模样,实在是太感慨了。

这晚,我们把酒话过往,聊起了年轻时大伙荒唐的景象,那年怪兽为了联谊卯起来拼命打工,只为了换一台超屌的FZR,结果当天耍帅,惨摔犁田,害得后座的护校女生缝了三针。后来为了筹出那台车的修理费,我们大伙决议每人各出资一部份,换得的代价便是:「只要兄弟们有人需要与异性进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,就可以提出申请做为当天约会的交通工具。」结果直到毕业那天,只有我和文卿从没用过,其他几个全都得到了投资回报,尤其是饭团,简直是跌破大家的眼镜,共计申请过五次,而且约的都还是不同的异性,莫非那个年代的女生都喜欢三层肉,油嫩油嫩地比较好入口,是吗?所以才会没人爱吃排骨了,对吧?

那时的我,其实是因为忙着打工赚取学费,所以才没时间约会,而文卿则是由于心有所属,即便只是暗恋,却说什么都不愿意背叛花花,因此依旧是守身如玉。不过,就我所知,他其实都是在暗夜里给了自己的右手,严格说来,也算是不忠。

就这样东扯西扯的,我们灌到了凌晨三点,隔天一早要起床上班的时候,才知道什么叫做苦不堪言,那颗头就像是戴了一整夜的安全帽般,又闷又痛,眼珠子仿佛像是被人用手指头戳过一样,爆胀难耐。如果可以的话,我还真想要请假,只是今年的特休全都因为结婚而用光了,因此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,骑上那台破旧的光阳,赶着去公司打卡了。当然,大刁也好不到哪儿去,出门前直嚷着他全身的零件都坏掉啦。这次的经验,再度证明了熬夜拼酒果然还是得安排在周末才适合,因为蓝色星期一不能拿来补眠用啊。

那天下完班后,大刁为了感念我的义气,特地骑车跑去夜市买了一堆小吃回来,有鲁味、香肠、臭豆腐、还有咸酥鸡,这种晚餐内容摆明了是想要再喝一摊,敢情是想趁著这次离家出走的空档,好好地放纵一次。就在我们摆满餐桌,准备开瓶沉沦的时刻,他的手机却嘎然响起,大刁下意识地撇了眼萤幕后,踌躇了一下,最后决定不接这通电话。

「谁啊?不接吗?」

「不太想接,是我老婆打来的啦。她今天也发了好几个简讯来,我都没有回她。」

「要不,接一下嘛,说不定是家里有什么急事要找你。」

「我才懒得理她哩,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,有事就自己解决啊!」

铃声断掉后,大刁的脸也跟着沉了下来,我听得出方才这一番话绝不是真心的,其实他心里可挂念著母子俩,只不过这口怨气还没咽下,所以撑著脸皮也得硬拗到底。未料没隔一分钟,他的手机又再度响起,来电号码依旧是他的老婆琦琦,只见他一脸的犹豫与担忧,身为麻吉的我,忍不住开口说道:「接吧!真要出了啥事,后悔可就来不及啦。」

只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滑了下萤幕,板起脸来问道:「喂~,什么事!」

「把拔~~,对不起啦!我们知道错了,你回来好不好?东东好想你喔。」电话那头传来了嫂子哀怜的声音。

「不是要我出来冷静一下的吗!就算过个夜也行啊,不是吗?」大刁的嘴巴虽然硬挺,可口气却是逐步软化了下来,原本绷著的那张脸也从赌气变成了不忍。

「别再气了啦,回来嘛,东东今天下课一到家就急着找你,结果撞到了桌角,头肿了一个大包,哭了好久,吵着要爸爸。」

「蛤…那要不要紧,怎么这么不小心呢!不是说过了好多次,别横冲直撞的吗,唉…,你们也真是的,是要气死我吗。」听到了这些话后,大刁的脸上露出了满满的不舍与焦虑,可依旧没打算松口。

「把拔,拜托你回来嘛。东东,快过来,跟把拔说说话。」电话那头,琦琦使出了最致命的杀手?。

「把拔,你赶快回来嘛,我好想你喔。」

「嗯…,那…头还痛不痛,有没有流血啊?」

「还痛…可是没有流血。」

「你…,唉…,好啦好啦!把拔等一下就回去囉,你要听话喔,知道吗。」

挂掉电话后,大刁一脸的无奈和抱歉,看了看我的脸,又看了看这一桌的小菜,欲言又止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,做兄弟的当然瞧出了他的心事,于是顺水推舟的说道:「回去吧!老婆孩子都在等着你哩,东东不是受了伤吗?赶紧回去看看吧,这样心头也会比较安的啦。」

「寞,对不起了,放你一个人喝酒,实在是不够意思,兄弟我抱歉了。」

「说这什么鬼话,兄弟间没在计较那些东西的,更何况家庭重要,你就赶紧回去吧。」

大刁频频点头、满是歉意,可脚步却是一刻也没停息过,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牵肠挂肚吧。纵然再怎么冲突与争辩,心之所系的还是家人的一切,尤其是大刁这种顾家的真男人,无论心里有多气、嘴巴有多硬,一旦听到家人有事,肯定还是会奋不顾身的。

 

人人都以为,爱就得不计代价,就该心无计较;家就得温暖美好,就该没有争吵。可正是因为在乎,所以才有计较,正是想要美好,所以才会争吵。倘若爱没了计较,又怎知爱有多少,假如家没经过争吵,又怎知家牢不牢靠。这世上有一种爱,一定得吵过了才尝得出味道,它喜欢躲在婚姻里,藏在亲情中,等你跌进去后,才能体会出它的意义,也才会明白到:「生涩的恋曲,原来不过是种材料,吵过的爱情,才会是熟成的佳肴。」

这就好比一盘没有臭味的臭豆腐,虽然不臭,但却失去了该有的味道,又恰如一颗没有苦味的苦瓜,即便更好入口,但却丝毫没有降火的功效。

家,总是会有人,而人,难免会争吵;一个家,倘若没了嘻嘻闹闹,又何来回忆满满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