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一边缘的四十男女：Ch.16 生命有时就是种煎熬

有人说，父母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便是健康的身体，因为有了这个基础，才能拼出自己的未来，但健康的价值却常是在你失去后，才知道它的珍贵，以至于没失去过的人，都会误以为金汤匙、银汤匙才算是最好的礼物。然而有趣的是，孩子长大后最需要感念的恩赐，同样也是老人家自己的健康，因为当你正在扛家顾眷、打拼奋斗的时候，倘若父母的身体出现了状况，那生活便成了两头烧的蜡烛般炽烈逼人，就算是有兄弟姊妹可以分摊照顾的责任，可日忙夜顾的生活，依旧是会令人心力交瘁的。

妮琪的家里共有三个孩子，排行老二的她，上头有个姐姐，下头有个弟弟，姐姐和弟弟都结婚了，所以家中仅剩她一人是小姑独处，也因此很自然的便和父母住在了一块儿。老实说，住在一起有很多好处，例如：可以省下庞大的食宿与生活费，尤其是在台北，那些费用应该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薪水袋吧！再者，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事务，几乎都有父母可以替自己打点，举凡洒扫烹煮、洗衣洁屋，无需自己动手便自然有人处理到好，这也是为何会有愈来愈多人年纪一把了，却仍旧喜欢和父母住在一块儿。

可所有的事情，有好便也会有坏，或许门禁比较严，也许不能邀异性，甚且得接受父母的盘查与叨唸，不时还要被老人家嫌懒怨漫，当然更可能一天到晚都在被相亲逼婚。不过前述这些点滴，倘若和那些好处比较起来，其实都还在可以接受的尺度范围内，但前提是一切都没有意外发生，否则大小姐和大少爷的生活，便会就此终结进入冬眠。

「琪琪，妳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哩？倘若不是这几次聚会妳都没空参加，我们也不会知道是妳爸爸病了。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？一切都还好吧！」蕾蕾关心的问著。

「唉…，这种事没人问起，自己哪好到处去嚷嚷呢！况且说多了不过是平添大伙的烦恼罢了。」妮琪意兴阑珊的回应道，颇有无奈的样子。

「怎么这么低潮啊，就算我们帮不上忙，说来听听也好替妳解解烦忧嘛。」克拉拉赶紧凑合了一句。

「人一旦上了年纪，多少都会有病痛的，只是这次太过突然了点，就在那么一天，大清早的血管就毫无来由的爆了，幸好我妈发现得早，所以老爸没那么不明不白的过去，可急救过后依旧是中风了。妳们也知道的，中风是件麻烦的事，不只生活的一切需要有人帮忙打理，就连复健的程序都十分冗长。」

「那现在是妳妈妈在照顾他吗？可妳妈年纪也大了不是吗，这样会不会太累了点啊！」我意有所指地问著。

「对呀，所以这阵子正在申请外籍看护呢。不过这几个月真是累坏了所有人，但也让人看尽了一切唏嘘。」

原来琪琪的老爸在生病后，三个孩子为了排班到医院照护的事，搞得是不太愉快。就大姐和小弟的角度来看，住在家里并且尚未结婚的，理应是那个得腾出较多时间来照顾爸爸的人，以至于他们对妮琪的期望也就跟着提高了。刚开始妮琪大致也认可这样的希冀，未料一个星期过去，大姐和小弟竟都只在假日探望一下老人家后便匆匆离开。而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无论她再怎么协调，两人总是推三阻四的不愿轮值，一会儿工作忙，一会儿家里慌，一会儿又是孩子乱，横竖就是避不见面。

对妮琪来说，这种行为未免也太超过了点！她可以接受自己多担待点时段与照护，可总不能一直都由她一个人扛吧，毕竟自己白天也是要工作的呀。这样每天睡在医院的小躺椅上，翻不得身、入不了眠，半夜还得定时起床替老人家把屎把尿，当然是没一天能睡得好的，但她总不能因此要求自己的妈妈来轮班吧！

老人家年纪都一大把了，白天顾了那么长的时间，晚上说什么也得要歇个息、喘口气呀。可她大姐和小弟却总是挤得出理由、编得上借口，就连说好的轮值更是会临时变卦，结果只好由她自己硬著头皮苦撑下去了，不然总不能放著自己的爸爸不管吧。

但人确实是不能太过操劳的，因为那样情绪会不好，工作会出错，况且一旦超越了自己承受的上限，所有的容忍度将会在一夕崩溃。于是到了第四个礼拜，她终于忍不住发飙了：「你们两个未免也太过份了吧，爸妈不是我一个人的，你们要上班我也要上班啊，不过是要你们一个星期腾出个半天或一晚分担一下而已，竟然什么都做不到，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呀。别忘了你们自己也有孩子，你会希望将来他们也这样对待你们吗？」这次的抗议多少有了点效果，大姐和小弟终于认真的排班轮替了，虽然两人仅仅排了一个晚上和一次白天，却也让妮琪得以挣口气来喘。

「怎么不请看护呢？这样大伙也落得轻松啊，该花的钱不要省啦。」克拉拉直觉她们的方法未免也太愚蠢了点。

「妳以为我不想吗！可一开始是我妈妈不愿意呀，因为她一则是舍不得钱，二则是舍不得老公，怕外人照顾不周。况且说老实话，依我家老姐和小弟的那种态度，我还真怕他们一毛钱都不愿意拿出来呢。不过至少被这么折腾过后，大家都愿意退让了，我老妈终究是看不下去、也撑不下去，至于那两个人嘛，若没经历过轮值照护的苦日子，怎会甘愿拿钱出来交换自由呢！」妮琪一脸苦涩且讥讽的述说著。

「那还要住院多久啊？」我淡淡地问道。

「下个星期就要出院了，先转回居家照护，以后再看情况囉。所以这阵子才会赶着要申请外籍看护啊，说真格的，倘若没让那两个人亲身经历过，我看这条看护的花费恐怕也得由我独自扛下来了。」妮琪的语气里尽是不屑与难过。

「过去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，现在我看不用久病了，应该是一病床前就无半子了吧。」克拉拉的比喻还真是贴切，只是太过残酷了点。

其实在这次事件中，受伤最重的人应该是妮琪她妈了，毕竟看着老伴生病受苦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，尚得听着孩子们推三阻四、交相指责，一切真是情何以堪啊。不过，至少琪琪仍旧是勇敢的担了下来，只不过生活却也因此被搞得一蹋糊涂，那张脸简直就快跟猫熊一样了。看来她和白马王子之间的距离只会愈离愈远，纵然现在是连个人影和马尾都还没瞧见，可心里那份梦想却已然濒临到绝望的地步了。

过往孩子病了，父母都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吃不下也睡不着，那怕是几天几夜，只要孩子能够好起来，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。又倘若孩子受饿时，父母再怎么疲累，也要换孩子一餐温饱，看着心爱的娃娃奋力的吃著，自己光是笑便饱足了。这一切的付出就算是孩子成了家、立了业，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，甚至还会一直被延续下去。

可诡异的是，当父母病了，方才一切的法则却不必然会照着回馈，因为直觉告诉孩子，父母已是大人，所以该会好好地照顾自己；也或许老人家不舍爱子挂心，所以一切都只愿报喜，不愿报忧；更可能是因为孩子尚且不懂何谓老矣，以至于迟迟不知该适时给上关怀。总之，有太多的因为，却少了那么点应为。这在孩子与父母的世界里不断重复的上演，即便是部烂片，可却从未下档过。

「亮，可以的话，我觉得妳还是生个孩子吧。」妮琪感慨万千的说道，只是话题就这么突然地换了一个，着实会令人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。

「蛤…怎突然就接到我这儿来了，这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？」当下我是超级不解的。

「妳有所不知啊，即便我老姐和小弟表现的那么差劲，但至少还是承担了一些，倘若我老爸老妈膝下无子，今天病了要靠谁呢？虽然我们都知道养儿不能防老，甚至还只会啃老，可假如从小教育得好的话，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呀。想想我自己，都不晓得有没有婚可以结呢？将来一旦老了，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？不过，克拉拉也一样，不婚不生的结果，未来就只能靠自己拼了。」妮琪这些话还真是不太中听，可却又回荡在心。

「呸！没事别把我给拖下水，我老了自己会住进养老院的，说不定依旧会有一堆老男人为我痴迷疯狂呢。」克拉拉非常乐观，也很励志，一点都没有要自我放弃的意思，实在是值得称许。

对妮琪来说，人生的煎熬这才刚被启动而已，年少的一切自当下来看，不过像是横在山路上的石砾罢了。或许曾经绊倒，但拍掉灰尘后依旧是能够泰然上路；可未来，现在之后的未来，很多事虽会愈看愈明，但却不一定找得出方向；而有些路会愈走愈累，可却不见得能停下脚步。因为年轻告别了自己活在了过去，而自己却是不得不告别过去走向未来。

倘若一个人的生活都这么复杂了，那更何况是两个家庭呢！

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寂寞没有亲人，所以我不用逼着自己去面对那些额外的课题，不管是婆媳、妯娌、或手足，每一样都错综复杂、千头万绪。我心里清楚的知道，有些时候人之所以能够良善，不是因为出自善良，而是由于从来都没碰上。倘若同样的问题，同样的状况，发生在我身上时，我会成为哪一种人呢，我没答案，也没太多的信心。毕竟人站在自己的角度看，什么都可以是对的，可换成别人的角度，却可能全都是错的。

寂寞是否也会这样？假如我父母病了，他也会陪我一同照顾他们吗？我的哥哥和弟弟该不会像妮琪家的大姐和小弟一样吧？而我呢！我会怎么做啊？

再怎么亲暱的兄弟姐妹，一旦结了婚后，可能都不再是自己过去所认识的那个人了。至于是什么原因改变他们的，我不太清楚，或许是另一个家，一个由自己组成的家似乎永远都胜过其它的家，是吗？倘若我拿这个问题去问一个没家的孩子，会不会很蠢呢！寂寞现在的耳朵应该会很痒吧。